据圈内人士估计，目前，活跃在北京的专门为各大摄制组召集群众演员的穴头不下数百人，他们以北影厂为主要活动基地，散布在北京的各个角落，跟各大剧组保持着相互依存的密切关系
在我走访的几名穴头中，现年34岁的伍十风应该算是最成功的一个。
伍十风自小喜爱表演，他听人说北影厂门口有一批专门靠蹲戏过日子的影视爱好者，于是跑过来加入了这个行列。那时来北京发展的外地“明星”还不像现在这样密集，只要有人不嫌寒碜，愿意走这条路，基本上都可以混饱肚子。当时在这个行当里混饭吃的穴头还很少，基本上都是各剧组直接派人来找这些群众演员。伍十风做了几个月的群众演员之后，跟这个圈子混得熟了，他想，要是把这些群众演员组织起来，哪家剧组需要了就给他们召集，不光剧组省事，自己也可以从中捞点好处，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？在一次做“群众”时，他把这个想法说给了一位副导演，那位副导演一听大喜，马上跟他达成了协议，从那以后，这家剧组再需要人，就提前告诉伍十风，让他替他们组织，伍十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穴头。伍十风能说会道，办事有条不紊，很快联络到了一帮新入道的影视爱好者。导演定好日子，到了拍摄的那天一大早，伍十风准会把这批人召集到北影厂门口，供剧组调遣。当时一名影视爱好者做一天“群众”可以得到30元的报酬，剧组收工后，直接把报酬结给伍十风，他从中提取5块钱后，再把余下的钱发给那些群众演员。由于事先说得明明白白，那些群众演员也就认同了他的做法。后来认同伍十风这种做法的剧组越来越多，他的生意也就越做越大了。
在伍十风的带动下，一批有头脑的人意识到这样做的甜头，也纷纷挤进了这个行列。但是伍十风懂经营，会组织，每次接到活后，他都尽量把工作做得细致入微，不出任何漏子。有一次，一家剧组让他召集群众演员，但到了拍摄那天下起了大雨，很多群众演员以为这次拍摄会取消，没到约定的出发地点集合，但伍十风跟那家剧组一联系，他们却说拍摄照常进行，并让伍十风最迟在两个小时内把人召集齐。情急之中，伍十风花钱雇了四辆面包车，硬是在两个小时内给剧组凑齐了人。这件事传开后，那些剧组对伍十风的能力更加认可了，很多剧组成了伍十风的铁杆客户。
伍十风现在已经拥有了近百万元的资产，可以说是影视穴头中的大腕了。这些资金的积累，大都是细水长流得来的，但也不能说没有大手笔。1998年4月，香港一家剧组来北京拍摄一部大型电视连续剧，该剧有很多大场面，需要的群众演员特别多，有时一天之内竟需要五六百名群众演员。剧组找到伍十风，跟他签了一份要他给剧组提供群众演员的协议。这时一名“群众”一天的报酬已经从原来的30元提到了50元，穴头一般都从中提取20元的中介费，伍十风接到这个活后，兴奋不已，这可以说是他做穴头以来接到的最大的一笔活。经过半个多月的谋划，他旗下聚集了七八百名群众演员，随时恭候那家剧组的召唤。3个月的拍摄期，那家剧组没有一天因为缺群众演员而误场，到剧组结束工作时，伍十风一共从中赚取了11万元的提成，可以说打了一场漂亮的大仗。
在采访时，笔者曾经就他成功的原因请教伍十风，他微笑着说：“我自己也做过这方面的总结，我觉得不外乎两个字——诚信，对剧组讲诚信，对群众演员也要讲诚信，有了这两个字，你才有资格做到一呼百应。说句狂话，只要有剧组需要，我可以在一天之内给他们召集1000名群众演员，这不光别的穴头做不到，即便那些在北京影视圈混了几十年的大导演，也不一定能做得到。”
下面这位穴头的情况，我是通过一名演员的讲述获得的。他叫鲁智雄，北京人，做穴头之前，曾在一家剧组里做过两年的剧务，后来因为贪污，被剧组开除了，从此，他摇身一变，成了影视圈的一名穴头。与其他穴头相比，他比他们要会玩得多。他利用朋友关系，每年交5000元挂靠到了一家影视公司的旗下，成了这家公司培训部的总经理。自1996年春天起，他利用这块牌子在报刊上四处打广告，招聘签约演员，一再声称公司保证对方能有角色，并负责包装他们。很多想圆梦的年轻人以为天上掉下了馅饼，纷纷前来应聘。鲁智雄装模作样地面试一通后，然后拿出一份协议，要他们签。协议规定，应聘者成为公司签约演员后，必须向公司交纳2000元的风险抵押金，不经过公司同意，任何人不得擅自出镜，否则风险抵押金全部扣除，并被公司除名。应聘者不知道这是个陷阱，稀里糊涂地跟鲁智雄签了约。他们并没想到，这个协议无异于一张卖身契，此后他们只能给鲁智雄一个人打工，实际上失去了谋生的大市场。据知情者不完全统计，这些年来先后有四五百名年轻人成为鲁智雄旗下的签约演员，他榨取的财富可想而知了。当然，每次召集到一批签约演员，鲁智雄也会做做表面功夫，他花上一两千元钱，请几名老掉牙的演员给年轻人上上课，就算培训了，然后再请来一名摄影师，让签约演员自己掏钱，给他们拍几卷艺术照，就声称这是公司的包装。鲁智雄在演艺圈是有名的滑头，很多剧组就是有活也不敢交给他，因此他手里的活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，这些年轻人一个月出不了几回镜，赚到的钱经过鲁智雄再三盘剥，到手已经寥寥无几。耗个一年半载，很多签约演员看到前途无望，只好另谋高就，那些风险抵押金也就白白进了鲁智雄的口袋。
更可恶的，鲁智雄不光骗这些年轻人的钱，还从其中的女孩子身上骗色。多年以来，受鲁智雄骗的女孩不下几十人，其中一个叫李丽的女孩最惨。
1998年3月，鲁智雄在北影厂门口碰到了一位来北京寻梦的四川女孩。他见那女孩生得清纯可爱，而且不谙世事，于是上前跟人家搭话，说自己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总，她要是跟他们公司签了约，不出两年，准能成为名角。听信了他的话，李丽成了鲁智雄旗下的签约演员。鲁智雄以给李丽找角色为由，领着她窜了几个剧组，让她误以为他跟那些导演很熟。李丽果然上了他的当。在他的引诱下，认识没几天，她就跟他上了床。之后，他又以想得到角色得给导演送礼为借口，从她手里要走了6000元——这是李丽闯荡北京带来的所有的钱。此后，为了糊弄她，他找了几个群众角色，让她做了回活道具。天真的她认为自己从此就是一名演员了，对他奉若神明。在他的提议下，19岁的李丽跟38岁的鲁智雄在郊区租了一居室，过起了夫妻生活。最初同居，鲁智雄迷恋李丽的美色，对她还说得过去。一年后，他玩腻了李丽，一面和她维持着同居生活，一面又以介绍角色为名，分别在另外3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中间周旋，跟她们上床、要钱，介绍群众角色糊弄她们。
做了这么多年穴头，究竟赚了多少钱，骗了多少个女孩，也只有鲁智雄自己能说得清了。有一次，一位爱开玩笑的群众演员问他：“你打着找角色的幌子骗钱又骗色，你的良心让狗吃了？”鲁智雄振振有词地反驳道：“这能怨我吗？我承认这些女孩子脸蛋好看，但她们不过是一些花瓶，连起码的演技都不懂，就梦想着成为大明星，这不是痴人说梦吗？她们要不是有所企图，会这么容易上我的当，还要陪我睡觉？！”
与穴头鲁智雄相比，刘军可以称得上是一位谦谦君子。早在跟他见面之前，笔者就听到了几位群众演员对他的赞誉。然而，刘军却是一位失败的穴头，住在一间不足10平米的民房里，手头也没有什么钱，但刘军并不抱怨自己的境况，相反，他活得十分坦然，他说：“我不是为了赚钱才做穴头的。”
现年24岁的刘军也是一名影视爱好者。1998年春天，在一位朋友的鼓动下，他带着200多元钱来北京加入了“北漂”集团，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北影厂门口等着做“群众”。一年多的“群众”生涯，使刘军真正地体会到了这个行当的艰辛。在刘军的解释下，笔者才明白，原来有的剧组需要的群众演员多，一名穴头手里没有这么多人，他跟剧组签下协议后，就把活分配给下面更小的穴头；层层下去，有时要过三四道手，群众演员才能跟剧组接上头。剧组每天用完群众演员，按协议上的规定把报酬发给穴头，然后再由穴头把劳务费分配给那些群众演员。剧组发给一名群众演员一天的报酬是50元钱，大穴头提完20元钱，下面的小穴头再十块五块地提，最后剩下的钱才属于群众演员，其数目之少可想而知了。
作为一名群众演员，刘军也多次享受过这种待遇，但真正促使他做穴头的还是一场殴斗。1999年12月的一天早上，一名穴头召集群众演员上车拍外景去，一位50多岁的年长者动作慢了些，那名穴头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。这一下捅了蚂蜂窝，几十名群众纷纷围上来指责那名穴头，说他没教养，不懂得尊老爱幼，那名穴头刚还一下嘴，几名年轻的群众演员一哄而上，把他按到地上饱揍了一通，刘军也参予了动手。事情到此本该结束了，但自此以后，那名穴头纠集了其他十几名穴头，联手制裁这些群众演员，不让他们出镜，害得他们的收入减少了一大半。这件事让刘军非常气愤，他想：要是我做了穴头，那些群众演员就不会平白无故受气，在报酬上也会少一层盘剥。自那时起，他挺身而出做了一名穴头。
2000年1月，在刘军的努力下，一家剧组答应让他召集100名群众演员。接下活后，他当时很担心，怕自己刚入圈不久，没有群众演员肯出来捧他的场。签下协议的当天，从剧组回到住处，他立刻给几名关系不错的群众演员朋友打电话，嘱托他们帮他找群众演员，他一分钱中介费也不要。消息传开后，那些群众演员们兴奋极了，第二天便涌来150多人，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到了实处。
接过几次活儿后，一些群众演员从刘军那里得到了实惠，都对他赞不绝口。但刘军接下来干得并不顺利，对于剧组而言，把活给哪个穴头，他们出的报酬同样多，更重要的是，其他穴头财大气粗，通常会以给导演回扣做杀手锏，刘军哪里能竞争得过他们？没办法，刘军只好做大穴头手下的穴头，接下活后再往下分，这也使得他的人气大减。
刘军名义上当穴头，实际上他也是一名群众演员，每次接到活儿，他都会和那些群众演员一块出镜，他赖以为生的，也是和其他群众演员没有任何区别的辛苦钱。
尽管穴头族鱼龙混杂，但大多数人还都是些规规矩矩的从业者，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赚取中介费。只是让人遗憾的是，作为中介人，穴头应该从两方面提成，而他们只抽取群众演员的钱，这未免有点不公平。再者说了，他们提成的比例达到40％，是不是太狠了点。
在采访过程中，笔者还获悉了这样一个信息：自2001年起，剧组聘用一名群众演员的报酬将从过去的50元降至30元，这将影响众多的穴头族和群众演员的未来；而穴头们究竟还有多大的生存空间，也将成为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。
（《中国社会导刊》2001年第2期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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